编者按 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指出，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，队伍是基础，人才是关键。基层文化人才队伍是文化改革发展的基础力量。强基方能固本。在我省广大农村，活跃着一批热爱读书写作的农民作家，他们张扬文化的魅力，感染身边的民众，引领一地的良好风气。如何更好地发挥他们在基层文化建设中的作用，省作协在2009年就开始实施的农民作家扶持计划，值得关注并思考。

　　一

　　冬播快开始了，47岁的周春兰又忙碌起来。

　　她的家在襄阳市襄州区龙王镇柏营村一组。丈夫经常外出打工，两个儿子工作在外地。家里的18亩地，现在基本靠她一个人打理。

　　摘棉花、掰玉米、犁地施肥，一切农活之外，她还要忙一件事，写小说，还是长篇小说。

　　一个农家妇女，写长篇小说，不会是笑谈吧。

　　就在一个月前，周春兰刚刚完成了自己的首部长篇小说《折不断的炊烟》，25万字。

　　故事梗概是，老张家娶了四个媳妇。“我”是三媳妇，生性本分，喜爱写作。我的小说发表了，引起妯娌们的嫉妒和嘲笑。大嫂外遇，怀疑是我泄漏消息，总找茬为难我。二伯哥贪污，还让我为他写清廉文章，我不肯答应。丈夫维护二伯哥，毒打我，逼得我想自杀。我通过写作来舒解心灵的伤痛。终于，我被省作协选中，参加农民作家培训班。丈夫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夸我，全家为我送行，我突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热爱这里的人们。

　　周春兰告诉记者，这部小说几乎就是写她自己。

　　因为家庭贫困，周春兰只读到初中，但她酷爱写作。一个农村女子，种地间歇，不是读书就是写字，其际遇可想而知。

　　顶着一些刺耳的称号，还伴着贫困，她执著地写了30多年。

　　2009年4月，正在地里忙活的周春兰突然接到通知，到武汉参加免费创作培训。

　　她的同学有31人。

　　二

　　朱雪接到郧县作协的通知时，正在深圳一家电脑厂打工。

　　她很愕然。确认事情为真，请假来到武汉。

　　在武昌东亭一家普通的宾馆，她和周春兰住进同一个房间。

　　她奇怪，可称呼阿姨的周春兰在种田之余，一双粗糙的手执迷于拿笔写作。

　　周春兰也奇怪，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，一边打工还一边写作。

　　2007年，26岁的朱雪在深圳已打工3年。仅仅是给在网上查到的一位编辑写了一封信，南方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她的三部曲《深圳，为谁收获爱情》、《深圳，谁拥抱了爱情》、《深圳，为谁祈祷》，共计60万字。

　　朱雪是郧县大山里的孩子，因为家庭困难，13岁便辍学。受爱好文学的哥哥影响，十四五岁学着写诗。

　　2004年，她远赴深圳打工，最初在一家鞋厂上班。

　　因为习惯于一气呵成，朱雪一旦构思成熟，就得辞工专心写作。5年时间，她换了4个工厂。

　　另外30位同学，和她俩一样，不是从田埂上赶过来，就是从工地上请假过来，无不带着泥土的气息，年长者已近七旬。

　　他们共同的身份是农民农民作家。

场高水平的讲座，如春雨润大地。“三农”专家、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导师吴毅教授主讲《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“三农”问题》；文学评论家、省作协副主席、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於可训教授主讲《最近15年来的长篇小说创作》；文学评论家、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陈美兰教授主讲《长篇小说创作的两个问题》；文学评论家、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王先霈教授主讲《小说语言问题》；省作协副主席、专业作家刘继明主讲《农村题材与农村问题》；省作协副主席、文学院院长陈应松主讲《农村小说怎么写？》。“一周的学习中，没有一个人迟到早退，提问踊跃，讨论热烈。说他们如饥似渴，再恰当不过。”时间虽已过去2年多，当时的组织者、省作协秘书长高晓晖记忆犹新。

　　钟祥农民作家姜传富感慨良多，作诗一首：

　　春雨润手滴答声，

　　晨鸟拨雾宛转鸣。

　　惊醒灯下握笔客，

　　整装吸气再上阵。

三

　　天各一方的周春兰和朱雪能够同学同室，缘于湖北省作协的一项农民作家扶持计划。

　　2007年，著名作家方方就任新一届湖北省作协主席。

　　作协如何为社会服务，如何为写作爱好者特别是基层写作爱好者服务？她陷入了思考。

　　一个曾经的细节点亮了方方的灵感。

　　在竹溪县，一位宣传部门负责人对方方讲，小时上学途中，总是看到刘书平（竹溪人，现省文联文学艺术院执行院长）趴在自家门口写啊写，经年的耳濡目染，他也走上读书写作之路。

　　一点星火，可以照亮一个人甚至一群人。

　　在湖北农村，遍布这样的星火。

　　钟祥，有一群热爱写作的农民。白天，他们耕作于田地，养鸭于池塘；夜里，趴在桌上写诗歌，写小说。秭归，屈原故里的农民诗社，传承了几百年，到今天还在开展活动。黄陂，涌现了一个青年人作家群体。“他们是多么令人尊敬的基层文化创造者啊，理应得到社会的支持。”方方游说下，东湖高新区解囊10万元，首期农民作家培训班应运而生。

　　基于对创作规律和文学市场的把握，方方提出，扶持农民作家们写长篇小说。

　　培训结束，省作协向包括32位学员在内的全省农民作家，征集到41份长篇小说创作提纲。

　　经专家无记名投票，10份提纲进入创作扶持。

　　农民作家写长篇，谈何容易。作协为此约请10位专家，对农民作家一对一结对辅导。“坦率讲，此前遇到痴迷写作的农民，我们一般都是委婉地劝导他们以日常生活为重，不要因为写作弄得穷困潦到。”方方说，随着与农民作家接触的深入，她发现，写作已成为他们不可或缺，甚至无法改变的生活。“只有写作，才能让我活出尊严。”周春兰的一句话，更让方方震撼。“立足于改变农民作家命运，进而改变农村文化生态，影响人，提升人。农民作家的示范效应，无疑值得期待。”方方说。

　　四

　　阳新农民王能明是入列的10位作家之一。

　　他一鼓作气地写了6个月，拿出了34万字的初稿，寄给辅导老师高晓晖。

　　高晓晖很快回复，“用力太平衡，故事缺高潮，人物多庞杂，内容太平实。”

　　王能明按照高晓晖的意见修改后，又寄给高晓晖。

　　高晓晖作了一番肯定后指出，谋篇布局还不够一气呵成，人物命运的发展与作品结构的起承转合，糅合得还不够紧密，人物形象的独特性还不是很突出。

　　王能明思考了一个星期，把稿子动了大手术，调整结构，添加内容，削减枝节，压缩到24万字后，又寄给高晓晖。

　　如是三番五次。

　　“每次看着高老师的来信，既感激于老师的悉心指点，又畏惧于熬更守夜的大幅增删，好几次都想放弃。有时虽然只改动个小地方，结构就得打散，想一想都冒冷汗啊。”王能明按受记者采访时说。

　　周春兰在中南民族大学文学院副院长、教授杨彬的指导下，修改了6遍之多。

　　曾经趴在门口写啊写的刘书平，指导江陵县沙岗镇白湖村十二组农民肖吉芳完成了长篇小说《风雨缪家庄》。

　　9月份，10部长篇小说如期完成，摆在了长江出版集团编辑的案头。“今年底明年初，湖北农民丛书将与全国读者见面。”出版集团负责人说。“以此套丛书为标志，湖北农民作家群体将正式走上前台。”方方说。

　　五

　　经此一番历练，周春兰成为省文学院的签约作家，有了作家的正式身份，目前正创作第二部长篇小说，同样是关注农村小人物命运。

　　周春兰说，《折不断的炊烟》关注个体，第二部将关照群体。写小说不能仅是个人情感的宣泄，应该进入对一个群体甚至全社会的思考。

　　朱雪此前的三部曲是打工题材。培训班上，陈应松关于“乡村代表大地”的阐释，震动了朱雪的情感。她重回农村题材，25万字的《梅花塘》刚刚“交卷”，眼下又完成了一个中篇，暂定名《山里人》。

　　“这10部小说基本都是农村题材。农民作家写农村，应该说是他们的优势。同时也想以此优势弥补我省农村题材作品欠缺的劣势。”高晓晖说。

　　以培训为起点，包括小说出版、影视改编、版权交易的扶持计划将链条式延伸方方已经想得更远。

　　但农民作家们的创作环境依然艰难。周春兰孤零零地住在旧房子里，因为拮据，他没有与邻居们一起搬到新的定居点。朱雪一直漂泊在武汉，没有固定的工作，租住在光谷湖北二师附近，房间不足10平方米，每月租金280元。